我母亲那边的老家,位在某座山麓的温泉街。
从那里用走的很快就会到达的山上,舖有给泡汤客作为健行路线的道路,和缓的坡度就连小孩子一个人也可以走得很轻鬆,从那条路再稍微往外偏一些的话,会有一条没有舖装、甚至令人迟疑是否该称作是道路的,山道或说是兽道一直延伸到森林的深处。
那里便是来外婆家住的期间内,当时小学二年级的我的游乐场。
有一天,我沿着溪谷走啊走的时候,看到路边有一个孤零零的老旧祠堂。
被恣意伸长的草木缠绕,在当时看来也是一副经年腐朽的模样,祠堂里坐镇着一尊小小的地藏王菩萨。
虽然满是青苔而且又破又旧,我还是从钱包拿出一枚零钱,放在地藏菩萨的脚边。
我想当时的我也不是因为有很深的信仰心,单纯是觉得「供奉香油钱」这样一个行为很有趣吧。
那个时候也只是供奉了香油钱,连合掌都没有就立刻起身要离开了。
然后,有人冷不妨的抓了我的手。
不,正确说来是手被人抓住,并且往后拉了一把的感觉。
没错,只是这幺觉得而已。因为,这个地方除了我以外,一个人也没有。
在那之后,回到山脚的家中的我,无视在玄关前碰到的外公,找到正在厨房作晚饭的外婆,问了这个突然让我很挂心的祠堂的事情。
之所以会这样,也是因为平常都被人叮咛,说尽量不要靠近那个祠堂附近的缘故。
要是告诉外公今天的事情,比起祠堂本身,铁定会反被说上一阵教的吧。
在这一点上,外婆不但不责怪我跑进深山里,还高声笑着告诉我祠堂的由来。
说是以前,但也不是那幺久远的事情,差不多是二次战争刚结束的时候。
连条像样的道路都没有整顿好的山里,有一个女孩子失蹤了。
山脚城镇的大人们集合起来一起去搜山,结果仍然没能找到女孩子的蹤影。
由于这个地方从古早就有山神大人的传闻,于是镇上的人们就安慰女孩的双亲说:「那个孩子是被神明大人带走,去当那座山的山神大人了喔。今后一定会保护我们的。」
可是,那之后不久。又是同样的山上,这次是两个男孩子失蹤了。
其中一人平安下山,另一人则顺着谷底的河川往下沖,一直到下游成了尸体被人发现。
听获救的孩子说,在山上迷路而走在悬崖附近时,手腕不知被谁用力拉了一下。
还好,他被错拉往和深谷不一样的方向。
但是就在同时,一瞬间看到另一个男孩子的身影,简直像是他也被看不见的谁给拉住了,看起来很不自然的样子。
警察当然说「那怎幺可能」,一定是持续到前些日子才停的雨让地面鬆动,由于什幺的巧合才崩塌导致失足的吧。如此下了结论。
但镇上的人可不这幺觉得。
要问原因的话,那是因为获救的男孩在右手腕上,有一个人手形状的淤青清清楚楚的留了下来。
就好像被谁用力抓过了一样……
然后,同样的事情在那之后也发生了好多次。
到山上去的孩子,有人被崩塌的土石压死,也有人被急流沖走而丢失了性命。
儘管如此也不是每一个都死了,当中也有虽然在山里迷了路,却平安回来的孩子。
但是他们每个人,都一致的这幺说道。
「走在山里的时候,不知道是谁拉了我的手。」
而他们的右手腕上,一定会有一个人手形状的淤青。
「难不成,是之前失蹤的那个女孩子在作祟吗?」
这样的说法不知何时便在镇上传开了,于是根据大人们讨论后的结果,才在最初的男孩丧命的悬崖附近,建置了小小的祠堂和地藏王菩萨,希望能够镇压女孩不要作祟。
「可是作祟仍然没有被镇压住。即使到现在啊,偶尔还是会有坏孩子被拉着手牵到山上去喔。」
外婆用吓唬的口气这样总结了故事,而我怕得什幺话也说不出来。
我只问了外婆有关祠堂的事,但没有说出自己的手也被不知名的东西抓住了。
想想就觉得非常的恐怖,在这种时候,週遭也感觉特别安静。
但我不想被外婆发现自己在害怕,于是故作平静,缠着外婆问:「那之后,还有谁被带走吗?」、「被带走的都是坏孩子吗?」等等之类的事情。
外婆就笑了,告诉我说:「那幺在意的话,就去问问今晚会来参加宴会的伯父吧。妳伯父以前啊,也曾经在山上被人拉过手腕喔。」
那天晚上。在一族齐聚的宴会上,伯父果然也出席了。
我就像外婆说的,跑去问伯父『被抓住手腕』时的详情。
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个错误的决定。
伯父可喜欢那个手的鬼故事了,更爱把内容夸大得很可怕来讲给人听。
「听好啰。千万不要接近那个祠堂。否则就会遭到那个遇难的女孩子,还有被带走的孩子们作祟的。妳会被他们拽住手腕死拖活拉地带到山上去,死掉的孩子们会在那里把妳包围起来,等妳发现的时候,妳也变成那些孩子的一员了。从山上逃跑也没用的喔。他们啊会在妳睡着时,偷偷潜入家里把妳给掳走呢。」
现在想想,那是为了让我不要再靠近那个地方,所以故意说的恐怖鬼话,所谓大人的一点小聪明吧。
可是那个内容让我怕极了,听完以后,我一直不敢离开因为宴会而明亮热闹的客厅。
然而待宴会的高潮过了,母亲就念着「快去睡觉」并把我赶上床,于是我便自己一个人,回到被当作寝室的房间睡了。
母亲的娘家是当地的名门,整个家可以称作一栋宅邸,有着不容小觑的宽广。
为了可以让宴会后醉倒的人们留宿,宅邸里造了好几个二十叠(一畳=一个榻榻米)大的宽阔和室。
我用作寝室的,也是其中的一间。
平常独占大房间时会有的高涨情绪,这天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安抚自己,我感到非常非常的不安。
把连接缘侧走廊的拉门和纸门全部关上后,我把长明灯点亮,钻进了外婆为我準备好的棉被里。
(注:縁侧为日式房屋的建筑特色,是房舍外缘多出来的特有的木质通道)
到底经过多久的时间呢。
突然地,我醒了过来。
宅邸里鸦雀无声,没有人活动的气息。
看来宴会大概已经结束,大家都睡死了吧。
我在一般的情况下,几乎不会在大半夜时醒来。
就算有,顶多也只有其他醒着的人弄出声响的时候。
可是,在每个人都陷入沉眠的宅邸里,应该不会有製造声响的人……
……叽……
不知从何处但很近。就像是在那张纸门的另一头,通过缘侧的走廊上,传来木质地版嘎吱嘎吱的踩踏声。
是爸妈或者是外公外婆,不然也有可能是留宿的某某人起床去厕所也说不定……但我没办法这幺想。
因为一楼的厕所只位在宅邸的两处,集合了浴室等需要用水的北侧和西侧。
而我的寝室在宅邸的东侧,还是最末端。不管是谁也好都不会通过这条走廊才对。
是的,除了以这间房间为目的的人以外。
……叽……
声音不知不觉中停止了。我背对连接走廊的纸门横躺着。
然后窣地,我感觉好像听见了木框滑动的声音,接着听见踩踏上塌塌米的吱声。
脸颊上呼地像是被微风抚过,我觉得身旁好似有他人的气息。
我依然紧闭着眼,为了不要让身后的谁发现我还醒着而僵硬了身子。
异常高声狂跳的心脏声、些微颤抖着的肩膀的晃动,一想到会不会因此被发现我还醒着呢,我怕得不得了。
但害怕的同时我又想,在我身后的是什幺样的家伙呢。
长相、身高、是胖是瘦,长得很恐怖又或者没那幺可怕呢,我好在意。
在两念之间拔河的我,最终还是想至少看看它的体格如何也好,于是打算保持背对的状态打开一点点眼睛,偷看一下对方。
尽可能移动视线的话,起码能看到头上的天花板吧。
而且因为看不到对方的脸,所以也不会被发现才对。
这幺一想我便稍微张开了眼皮,将视线往背后移动,却对上了身后那家伙的眼睛。
那东西大幅度的从我的上方探出身体,窥视着我的脸。
一边窥视着我的表情,嘴角还浮出满意的微笑。
我立刻闭上眼,拼死抑制着要发抖的全身。
瞥眼见到的是女孩子的脸,留着切齐的前髮以及垂肩长度的黑髮,还有像是和服的衣襟。
能看到的就只有这些。而且,只有这些就足够了。
只是这些就足以让我确信,果然是那个女孩子的幽灵,她果然为了把我带走而来了。
应该要大声呼救吗,可是那样不会反刺激到对方吗,但继续这样下去自己又会如何呢,无法统整好的思绪在脑子里徘徊。
然后──突如其来的,我的右手被人用力抓住了。
那力量很大,大到手腕嘎吱作响似的的疼痛。
疼得受不了的我叫着「好痛、好痛!」,并为了挣脱那只手而使劲挣扎。
可是身体没有办法随心所欲的活动,连带就使不出力气。
好像有东西黏在喉咙里,本应出口的喊叫也无法成声。
即使如此我依然挣扎着、抵抗着、挣脱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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猛地,我清醒了过来。
宅邸鸦雀无声,仍然没有人活动的气息。
看来宴会大概已经结束,大家都睡死了吧。
也没有刚刚还在身旁的那东西的身影。
纸门关得紧紧的。
和睡前我关上它的时候一样。就像在那之后一次也没被人开过一样。
我急忙爬起床,把房间点亮。房间除了我以外一个人也没有。
不管眼睛朝向何处、不管视线向哪边注视也一样,除我以外没有其他人留下的痕迹。
我彷彿力气被抽光似的瘫坐回被团,盘腿把脚叠在一块,盛大的吁了一口气。
梦到奇怪的梦了。我得出这样的结论,擦了擦额头上的汗。
都是因为中午、还有晚上睡前听了那种故事,才会出现在梦里的吧。
会变成这样,全都是伯父的错。这一想总觉得既生气又不甘心了。
我灯也不关,直接倒回在布团上,脑海浮现伯父那张可恨的脸。
不管怎幺说,要不是伯父故意说了那幺吓人的话,我也不会梦到这种梦……会梦见这种怪梦全都是伯父害的。
这种令人发毛的梦……
是啊。那的确是一场梦才对,可我却注意到了,在我用来擦拭额头汗水的右手上,乍看一眼并没有什幺异常的、和平常一样的我的右手,在这手腕上,人手形状的淤青十分清楚的留在了上头。
我跳了起来,目不转睛的瞧着。
淤青的形状看起来总觉得很像是人的手……不是错觉,连一条一条的手指痕迹都很清晰,这淤青毫无疑问是人手的形状。
大小没有很大,和我的手差不了多少。
所以我一开始,还想说搞不好是自己在睡梦中抓住了自己的手腕。
或许是睡傻了才会用力握紧自己的手。
可是那绝对不可能。各位,还你们请试着自己抓住自己的右手腕看看。
现在握住手腕的,是你的左手对吧?
然而留在我右手腕上的淤青,无疑是右手的形状。
隔天。
我无时无刻都在战战兢兢。
不管是早上起床时、去洗手台洗脸时、上厕所时,总之只要是一个人的时候就提心吊胆的四处张望,几乎遇到谁都会吓得跳起来。
就像是觉得,那个女孩现在会不会也站在我身旁,随时会突然地抓住我的手腕呢……
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的原因,多亏听过伯父说的故事,我知道这是出于怎幺样的前因后果。
是因为我一个不注意靠近了那个祠堂,所以遭到了女孩的作祟。
我只能这幺想了。
那幺该如何是好呢。
总之,必须要为自己不小心靠近祠堂的事情,向幽灵也好或者说是对我作祟的对方好好道歉不可。
我这幺想着,于是中午过后便一个人上山去了。
为了对自己靠近祠堂一事表达歉意,我再一次前往了祠堂。
虽然现在回想起来是很矛盾的行为,但当时的我只能想到这个方法。
离开铺装在地面的健行步道,顺着河川走过被杂草覆盖的山道,走了不久,道路的位置便比水位高了,继续又走下去就是落差有十公尺高的山谷。
沿着山崖更往深山里前进,入山后经过两小时左右的时候吧。
我终于来到原因的祠堂前了。
祠堂和我之前来的时候一样,一点也没变,非常的老旧、两扇对门损坏、里头的地藏王菩萨生着青苔。
待我留意到时,离开宅邸的时候还很晴朗的天空此刻布满了厚重的乌云,四周变得昏暗,这令祠堂的模样看起来更加阴森恐怖。
我总之先把从宅邸带来的,原本是要在法会供奉给祖先的点心放在地藏王菩萨的脚边,然后双手合十,在心中陈述着谢罪的话语。
但在这之间,昨晚从伯父那听来的故事仍然闪过我脑海中的一角。
合掌祈求的这段时间,我一直紧闭着双眼。
就怕一睁开眼皮,我会看见包围我的幽灵小孩。
把我围住,圈成一个环状,手牵着手绕着圆圈转呀转的孩子们。
而在这个圆圈中心有我,以及正要抓住我手腕的女孩子。
……滴。
脖子突然被什幺冰凉的东西碰到,我吓得连尖叫也忘了,立刻往旁边跑了出去。
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而停下脚步的时候,我才明白刚刚脖子上感觉到的凉意它的真面目。
不知何时,週遭下起了倾盆大雨。
被供品、作祟之类的事情佔满脑子的我,理所当然没有準备雨具。
我让树代替屋檐,蹲在下方躲了好一阵子的雨。
但一直这样躲下去,等天色全黑了,别说下山,连离开这个地方都会办不到的。
一想到必须在大雨中,没有光也没有驱虫设备的状态下过上一夜,我决定躲雨就躲到这样吧,非下山不可才行。
下定了决心,我便往大雨不断的森林中走出去。
陌生的景色在週边扩展开来,我搞不懂回去的路了。
我总之以河川为目的去走。
沿着河川往下流走的话,就应该会直直回到健行步道上才是。
走到那里的话,接下来只要顺着有舖装的好走道路走个数十分,就能下到山麓的城镇了。
儘管已经黄昏,不过由于能从自己来的方向大致把握住方位,我于是往自己认为是西边的方向,一个劲儿的走下去。
可是,不管走了多久还是到不了河川。方位应该没有错的啊。
此时四周已经全暗了。
雨势非但没有变小,反而愈来愈大,长时间的行走也使得疲劳濒临了极限。
在这个时候,我心中那份对祠堂还有作祟的恐怖感早已消退,取而代之的是「我可能已经回不了家了」的不安与恐慌,现时似乎就要将我蚕食殆尽。
事情就发生在这个时候。
我不知被什幺绊到了脚,整张脸华丽地栽进前方大片的积水中。
在这种状态下,泥沙与砂砾跑进了眼睛,让我痛得睁不开眼皮。
虽然想把眼睛擦乾净,但由于两手同样浸得满是泥沙,就算想擦也没办法擦了。
身在大雨与黑暗中,连视力也被剥夺,衣服鞋子吸饱了水而变得沉重,手脚因为疲劳,已经僵硬得像石头。
完全就是走投无路了。我呆坐在积水中,失去活动的力量,只有委身给大雨打在身体的感触,无力地垂头丧气。
就在这时,不知是谁抓住了我的右手。
然后,它像是要让我站起来似的把我往上拉。
我跟着他的拉力站起来后,那东西仍然拉着我的手,打算要往哪里去的样子,开始向前进。
我也不抵抗,就保持着被拉手的状态跟着它去。
它向着的目标,和我刚才走过的是同一个方向。有河川山谷和悬崖的方位。
当时的我思考能力已经半麻痺了,只觉得自己正朝着山谷的方向走。
那幺,它是打算跳跃过山谷,到河川的另一头去吗?我顶多只能让思考运作到这种程度。
顺从着手上的拉力,就像是将己身委与河流,我仅仅是跟随着它。
然而,儘管走了相当长的时间,跃过山崖的感觉却一直没有出现。
拉着我的手的某人,虽然在途中变换了很多次方向,但依然持续前进着。
保持小跑步的步行速度,没有迷惑也没有停下的时候。
行进之中,即使是我好几次差点要跌倒的时候,那人也紧紧握着我的手腕,决没有放开过一次。
它会要让我继续站起来而用力拉手、支撑我快倒下的身体,但还是不会停下脚步。
持续走上好一段时间,我发现自己踩踏的地面,从赤裸裸的泥土地变成了舖装道路。
看来我似乎回到健行步道了。
从这里走的话,不用多久就能回到山麓的城镇了吧。
不过那人还拉着我的手。我也就顺着它,闭着眼睛继续往下走。
不久,那人突然放开了我的手。我听见附近传来其他人呼唤我的声音。
我慢慢睁开不知何时已经能睁开的眼睛。
在我前方不远,有几个撑着伞的大人往我跑了过来。
我好像是站在健行步道的入口处,兼用为停车场的广场中。
往我的方向跑来的人影里,也有爸爸和妈妈的身影。
说是以前,其实也没有那幺久远,差不多是二次战争刚结束的时候。
连条像样的道路都没有整顿好的山里,有一个女孩子失蹤了。
山脚城镇的大人们集合起来一起去搜山,结果仍然没能找到女孩子的蹤影。
同样的事情在那之后也发生了好多次。
到山上去的孩子,有人被崩塌的土石压死,也有人被急流沖走而丢失了性命。
儘管如此也不是每一个都死了,当中也有虽然在山里迷了路,却平安回来的孩子。
但是他们每个人,都一致的这幺说道。
「走在山里的时候,不知道是谁拉了我的手。」
而他们的右手腕上,一定会有一个人手形状的淤青。
难不成,是之前失蹤的那个女孩子在作祟吗?
这样的说法不知何时便在镇上传开了,于是根据大人们讨论后的结果,在最初的男孩丧命的悬崖附近,建置了小小的祠堂和地藏王菩萨,希望能够镇压女孩不要作祟。
可在我后来听到的内容里,人手形状的淤青只有平安归来的孩子才有,成了尸体被找到的孩子们,据说身上连个手印也没发现。
最初死在山上的女孩子,究竟真的引起了作祟吗?
我在那个时候,一边被跑来的双亲抱在怀里,一边问是谁把我带到这里来的。
然而不论父母,碰巧在现场的其他大人也一样,大家都一致的说:「你不就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嘛。没有任何人和你一起喔。」
那时,我想起了外婆告诉我的故事。
「那个孩子是被神明大人带走,去当那座山的山神大人了喔。今后一定会保护我们的。」